第十二章：那些啼笑皆非的阴错阳差

我们所有人里面，只有顾昕昕最冷静，她看张孟轩的反应就觉得这件事情似乎有什么端倪，让他先进来再说话。张孟轩转身拎起了两个行李袋，再拖上我看到的那个行李箱，真有点搬家的架势。陆佳云还是惊魂未定，跟张孟轩保持着十米以上的距离，张孟轩欲言又止，看起来很受伤。而我一直憋着笑，因为我对他的印象还是停留在今天他在教室里在我和陈逸面前的那个张牙舞爪的形象，却突然摇身一变成了陆佳云懵懂年代的情哥哥，现在还一脸忧郁地进了她家的门。

我跟顾昕昕还有张孟轩坐在主沙发上，陆佳云难得低调，一个人缩在侧沙发上，动都不敢动。而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我们总算领教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小孩没娘，说来话长”。我对张孟轩夸张的说话方式早有先见，所以除了有点不耐烦之外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我旁边的顾昕昕差点就要冲进厨房拿把菜刀把他挫骨扬灰，要不是我按着她，张孟轩几年前没死成，现在也早登极乐了。

总得来说这件事情就是一个阴差阳错得有些诡谲的大误会。几年前张孟轩搬走的那一天，他站在公寓的楼下跟父母僵持了不下半个小时，还是没能等到陆佳云来送他。后来他是被他爸拎着丢到车上的，那是一个雷阵雨即将降临的早晨，小孟轩坐在副驾驶座上，抬头看着铅灰色的天空，流了几滴无能为力的眼泪，他在心里跟自己怄气，决定这辈子要与陆佳云割席断交。

但小孩子终归是小孩子，张孟轩的心里还是想着陆佳云。张孟轩当年谈吐幽默，身材标准唇红齿白，还带着一点小帅，在班里是最有人气的小男生。前面说顾昕昕想要砍他，也皆因为张孟轩光说自己小时候有多风流倜傥就说了五分钟，一旁的陆佳云居然还频频点头，看来这个稻草头张孟轩小时候还是个少年贾宝玉”。

小学的女生哪懂什么叫矜持，什么叫风度，有整天围着他打转的，有故意跟他作对引起他注意的，居然还有连自己内裤都不会洗的小女生天天给他做爱心午餐。女生们花招百出，还是没能把张孟轩这个碉堡攻下来，原因就是他每天挂在嘴边的小佳云”。那时班上有一个特别酷的女生叫纪糖，人却没有名字那么甜，她是少有的见到张孟轩以后不会穷追猛打的女生之一，长得还算水灵，所以他跟老师强烈要求要与纪糖同桌，于是开始了他羊入虎口的故事。

那几天张孟轩郁郁寡欢，他又是个心中憋不住事情的人，趁着百无聊赖的语文课就把满肚子的苦水倒给了同桌的纪糖，与其说是诉衷肠，不如说是他自言自语，也不管纪糖有没有在听，他声泪俱下地讲了半节课，看来张孟轩挑战别人极限的功力由来已久，老师想装听不到都不行，最后把他叫了出去罚站。谁知道纪糖不仅一字不差地记进了心里，还默默地心生一计。

数学课上，纪糖不动声色地用手肘推过来一张纸条，张孟轩低头一看，上面是隽秀的笔迹，一笔一划都很重，看得出来写的人格外用心，只是小学文化程度有限，一半是拼音，剩下的一半里面除了常用字以外都是错别字。

——她写了什么啊？

陆佳云渐渐放下戒心，凑着脑袋过来问。这无疑给了张孟轩鼓励，他面带得意地直了直身子，陆佳云又一个哆嗦缩了回去，张孟轩前功尽弃。

张孟轩告诉我们，那张纸上是这样写的：张孟xuan，我门lai大一个du，如guo你的加云没没二个里bai没有lai早你，你jiu把他wang了，ran后gen我在一七。张孟轩很费解地看了十分钟，总算是拼拼凑凑地看懂了个大概。结尾的陈述语序根本不容分说，但年少的心经不起挑衅，他一看到有人居然要挑战他跟陆佳云的感情，心里跃跃欲试，拿起铅笔就在那张纸条上仅剩的地方歪七扭八地写下了一个大大的好”字。

——妈的！你给我讲快一点啊！

顾昕昕已经抄起了茶几上最厚最硬的那本杂志准备朝张孟轩砸过去，我在中间左挡右挡，张孟轩看到现在情势对他很不利，连忙双手抱头喊求饶，并且总算加快了进度。

后面的事情其实就昭然若揭了，陆佳云小朋友去找张孟轩的时候，早就超过了赌约规定的两个礼拜，张孟轩已经沦为纪糖的掌中物。说是在一起，其实无非就是上学牵着纪糖一起进教室，吃饭的时候把碗里的鸡腿肉分给她。纪糖神采奕奕，张孟轩愤愤不平，但是一方面又不免在心里埋怨陆佳云的无情。

再说到陆佳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去找张孟轩的那一天。那天阳光正好，微风不躁，张孟轩正好因为没做数学作业被老师留了堂。而好死不死那天陆佳云询问的那个同学就是张孟轩的当任女友纪糖，纪糖一听说来人是陆佳云，第一反应就是张孟轩劈腿”，一边跟她交往，一边还跟陆佳云浓情蜜意，当即就甩开了她的手。

——张孟轩他死了！

纪糖虽然人小，但是很有骨气，第二天她就跟老师提了要求，然后不声不响地换了座位。最可怜的人还是张孟轩，这边没能和陆佳云长相厮守，那边一扭头又被纪糖给甩了。

而那个跟纪糖换位置的人，就是陈逸。听张孟轩说，陈逸小学的时候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但那时候真是典型的三竿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除了第一天搬过来的时候跟张孟轩说了声你好”，其余的时间除了听课就是看书。倒是张孟轩硬是把他当成了铁哥们，每天抱着他的胳膊怨声载道。

——陈逸啊，哥哥的命好苦啊。

——我爱的女人不要我，我不爱的女人甩了我。

——你说我是不是很惨啊……啊……你说说啊……你说啊你说啊……

——我是不是不应该喜欢女人啊……陈逸，不然咱俩结婚吧……

——……

开始那几天陈逸还可以忍受，并且表现出了雷打不动的耐力，即使张孟轩把眼泪鼻涕全抹在他的衣袖上，他也能淡定自如地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抽出一张来温文尔雅地擦掉袖子上的污渍，还不忘递给张孟轩一张让他擤鼻涕。张孟轩彻底被感动了，从此以后更加肆无忌惮地纠缠着他。

但是诚然脾气再好的人也总会有爆发点，跟张孟轩做了一个月的同桌，陈逸觉得自己的每一天都是一场煎熬，可他小小年纪却也知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断其耳根之清净，扰其生活之无忧，毁其三观之淡定。就这样煎熬煎熬，煎煎又熬熬，终于煎糊了熬干了，陈逸反手把一本新华字典直接砸上张孟轩的鼻梁。张孟轩当时就流着鼻血傻在了原地，连吃中饭的时候嘴巴都没能合上。而自此之后陈逸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必须在沉默中爆发。

——是哥！激发了陈逸体内暴力的潜能！是哥！把他从闷骚的深渊里解救了出来！是哥！……

张孟轩得意忘形的毛病又犯了，跟他冰释前嫌的陆佳云居然也听得热血沸腾，这让我不得不相信他们两个真的是青梅竹马。坐在我旁边的顾昕昕脸又黑了一大截，跟她认识十几年，我知道她最受不了的就是话痨，尤其是张孟轩这种连说带演的，听着她的骨节咔咔”作响，我突然对张孟轩有种心悦诚服的感觉。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张孟轩果真是一朵在狂风里也能绽开的奇葩，他一来就把我身边的两头怪兽全给征服了，我差点就要上去跟他握手致意。

——喂，张孟轩，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顾昕昕踢了踢沙发边上张孟轩大到夸张的行李箱问他，为了报复，还特意踢得很重。张孟轩没在意，转头去看陆佳云。

——小佳云，阿姨没有告诉你么？从今天开始我搬来你家了。

——什么！？

张孟轩告诉我们，他们家在滨江的房子离智新很远，他每天骑车来回基本上要两个小时，而他现在正处于初三这个重要的时段，如果每天要在路上比别人多耗费掉两个小时，是一种极大的浪费。张妈妈正愁着要怎么解决房子的问题，那天在沃尔玛就碰见了陆佳云的妈妈，相互望了望觉得眼熟，彼此笑了笑却都叫不出对方的名字来，一阵窘迫，最后还是陆佳云的妈妈先认出了老邻居，两个人两眼泪汪汪地攀谈了很久。

当说到张孟轩中考问题的时候，陆妈妈随口说了一句那让孟轩住到我家来吧”，谁知道张妈妈真的毫不客套地应允了下来，毕竟丢脸事小，儿子事大。于是，张孟轩和陆佳云的同居生活计划，就在一个不咸不淡的日子里在充满蔬菜水果香气的超市里被敲定了下来。

看着陆佳云满脸倦意和掩不住的不安，我开始觉得其实她今天受的惊吓并不亚于我。死去多年的邻居哥哥死而复活，而且现在又要平白无故地住到自己家里。我的事情，今天过了就是过了，不会有人记得也不会有人把它铭心镂骨。但陆佳云和张孟轩的故事，也许还很长很长。

弄清了事情所有的因果，顾昕昕也力尽筋疲，拉着我要回去睡觉。陆佳云一手扯住我们一个人的衣袖。

——喂，你们走了，我怎么办啊。

顾昕昕撑着眼皮掰开陆佳云的手，非常吃力地挤出一个坏笑的表情。

——你还有你的孟轩哥哥，你可以叫他给你讲几个睡前故事，例如刚才那个就不错。

顾昕昕时时刻刻，无论平穷富贵，无论精神振奋或萎靡，都在为毒舌这一事业做着不可估量的贡献。陆佳云知道在她身上已经讨不到同情了，又把目光转向我，我只好又反射给张孟轩。这时他走了过来，在我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顾杳杳，以后陈逸每天早上会来找我一起上学。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但是身体却抢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我只听到我用一种极其怪异又沙哑的音调颤抖着哦”了一声，我想如果要我刻意发出这种声音，我是肯定做不到的。然后我就尽量让自己自然地随着牵着我的顾昕昕走回家。

但是我知道，顾昕昕那只拉着我的手，一定感受到了我的手臂在那一刻的僵硬。

2007年7月7日

（小说未完，请翻页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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