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真面目往往是可怕的

——其实你没有必要为了我这样，我知道她原来有男朋友，知道她只是一时冲动答应我的，我没多伤心，真的。

——既然你知道她喜欢的人不是你，为什么还跟她在一起。

——没办法，因为喜欢啊。

他很努力地在笑，可我看到的只有无奈，只有跌弹斑鸠。他说没办法，其实我知道有很种办法，他可以在他们接吻的那一刻冲出去破坏他们自以为是的浪漫，他可以把她从他的摩托车上拽下来带着她头也不回地跑以此来宣告他的主权，他可以选择不要跟她告白，不要委曲求全地在一起，甚至，他可以从一开始就别喜欢上她。

我本想自作聪明地一一列举给他听，可是我知道，所有的辩白在爱情的面前总是无力且徒劳的。世间万物但凡是有生命的，总是寂寞的，总是无可奈何的，总是要心知不可见，念念犹咨嗟。

——小沁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告诉你了吗？

——是啊，昨天半夜里突然一个电话打过来骂了我一顿，我还以为她想通了要回头……

我几乎能想象陈逸昨晚是怎么从迷迷糊糊中醒来，欣喜若狂接了那个电话，只因为屏幕上显示的那两个字是小沁”，是那个他敢爱却不敢恨的人，继而又是怎么心灰意冷地在电话那边传来断线声后才愁肠百结地合上手机。而这却因为我这个跟这件事毫无关系的局外人无谓的搅合，我想，我是把陈逸能在小沁面前维持的最后一点体面给彻底毁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头是低着的，手指不自然地摸了摸头发，我看不出他的表情，是黯然神伤还是欲哭无泪。我发现以我的立场现再说什么都是有过无功，也只能把头低着，就这么跟他脑袋对脑袋地站着，有一种很诙谐的腔调。

——我靠，你们两个一大早的在干什么，默哀啊？

对面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果不其然出来的人是张孟轩，我看他也从昨晚的格子衬衫换成了跟陈逸一样的校服，突然想起他们说过初三的学生还要再上半个月的课，张孟轩昨晚也说过陈逸会来找他。

那么陈逸应该只是来等张孟轩顺便给我买的鸡蛋灌饼，知道这份突如其来的感谢不是特地的，我感觉有点失落。但是我马上在心里把自己鄙视了一万遍，我可是那个搞砸了他恋情最后一点希望的人，他没上门来掐死我已经算是胜造七级浮屠了，何必再去纠结这份谢意来得刻意还是顺便。

张孟轩轻手轻脚地关起陆佳云家褐色的门，做了个嘘”的手势。

——别把小佳云吵醒了。

他腻死人的口气让我情不自禁默默地做了一个干呕的动作。但是他一定不知道此时陆佳云早就已经醒了，并且在床上翻来滚去地妄想再睡一个回笼觉。张孟轩拎起放在地上的书包的一根肩带背了起来甩到身后，然后跑了过来攀上陈逸的肩，试图把他整个人圈在怀里，但是陈逸到底是比他壮了那么一点，所以他只能放弃。我看他的动作连贯娴熟，这显然不是两三天就能训练出来的契合，只不过他虽然比一米七五的陈逸还要整整高出一个头，智商却始终略显不足。

三个人站在一起，气氛就缓和多了，我们简单聊了几句之后，张孟轩一看表说了句要迟到了”，然后抓起陈逸的手就朝电梯跑去，力度看起来并不比昨天他在楼梯口抓我手的时候温柔多少。

我关上门向房间走，想把早餐放在桌上刷个牙再吃。我把鸡蛋灌饼拿到眼前看了看，手指已经被塑料袋的带子勒得有点发麻，我突然像鬼迷眼了一样用另一只手握住它，一阵强烈的灼热感让我条件反射地放开了手。

我木然地蹲了下来，半个鸡蛋灌饼摔在了外面。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东西，脏了一半，另一半也就不能再要了。而也总有那么一些你放不下忘不掉的事情，只要让你痛了疼了，你也就身不由己地放手了。我从来没有像那一刻一样，突然那么想知道，我的爸爸顾重光，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邓心让他疼了让他痛了，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他烫手的山芋，所以他才把她，连着我和顾昕昕一块都丢了。

我不知道我一直蹲在那里有多久，但是我知道那是直到顾昕昕起床出来后。她从我身边走过去，这是她很久以来的好习惯，起床之后到厨房喝一杯水。我鬼使神差地叫住她。

——顾昕昕，他们到底因为什么离的婚？

她楞了一下然后站住了脚，回头看看我，又看看掉在地上的鸡蛋灌饼，皱起眉头啧”了一声，我知道，她比我更不想谈起这个话题。

——因为一个不要脸的女人抢走了他啊，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既然他们是因为彼此喜欢在一起才结的婚，怎么会又因为别人离婚了。

——你神经病啊，这种事情谁料得到，有可能是他更喜欢外边的女人吧。

接连两天被人骂神经病”真的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但是我明白顾昕昕的责骂里没有半点恶意，她只是想尽快结束这通没头没脑的问话。我从来不知道，在喜欢的上面，还有更喜欢这种东西，既然是喜欢，为什么不能是唯一的是永恒的。那么在更喜欢的上面呢，会不会还有更更喜欢，而在最喜欢的上面，难道会有最最喜欢这种听起来莫须有的东西？

爱情，真的是一件蛮不讲理的事情。任何时候，只要是以爱之名，就可以毫无悔疚地伤害和抛弃任何人。我突然在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那么世界上这么多的爱情故事，究竟是踩着多少无辜的人的肩膀，才登上了矢志不渝的顶峰。

吃了顾昕昕做的粗糙的早餐，我发现自己闲得有点不知所措，虽然除了昨天之外我一直没怎么忙过，也一直没怎么被需要过。我想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等待陆佳云来按门铃邀请我去陪她看碟听唱片。

论坛上有人新连载了一篇小说，虽然才只有四章的开头但是彻底把我吸引了进去，一般我看到这样的小说都会骂自己手贱，如果不那么早点开就好了，这样想要看到结局还要日日夜夜地等下去。我看了看回帖数，果然是寥寥数几。

我发了一条很长的评论详细描述了我对这篇小说的见解，自认为写得很好。结尾还很矫情地说了一句楼楼要加油，顶你哦”。虽然现实生活中这么说话的人很可能当街把人恶心疯了，但是在网络里面这样的人比比皆是，当你不能让一件事物迎合你，你就只能被生活顺奸。

我按下发送两个字，屏幕突然卡了一下，我在回复栏写的东西一瞬间全部消失了，跳出一个对话框，显示发送错误，您的ID已被封”。我回想了一下这几天发的主题和回复的帖子，发现我并没有发什么违法的信息，第一反应是版主可能封错人。

查看了会员信息，版主在线，我发了一个论坛私信给他，久久没有回音，我不耐烦地发了一遍又一遍，越来越觉得事情古怪。我按捺不住了，一连私信了论坛上几个平常挺好说话的朋友，半个小时过去一条讯息也没回来。心慌开始不可抑止地爆发起来，这个论坛是我自从学会上网以来生活中为数不多的消遣之一，甚至占去了我大部分的时间。

半个小时以后，我的论坛消息这一栏总算从蓝色变成了红色，我知道有了回信。打开一看是小莹发来的，我反反复复地把内容看了好几遍，才终于肯在心里接受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是这么写的：

——杳杳，今天早上我看到你被论坛的QQ群踢出去了，我也很奇怪，然后我看到群里都在讨论你和小沁男朋友的故事，他们说你抢了小沁的男朋友，好像叫什么陈逸的。你知道小沁跟T姐的关系很好，她知道以后就把你ID和IP都封了。群里到现在还没消停呢，你要不要先上我的QQ来看一下。

T姐是我们论坛的总版主，也是小沁进了论坛第二天就认的干姐姐，两个人腻歪得很。小莹的话让我隐约想起几个月的她好像有一次无意间说话触怒了小沁，然后第二天就看到她发了一条很长内容的帖子，通篇是对小沁的歉意，言语间还透露着恐惧。我当时的想法是她也太夸张了，小沁一向温和，应该用不着这么大张旗鼓地道歉。现在想来，也许小莹那时候也被双封过。那么我呢，难道我也要发表这样的帖子来承认我根本不曾犯过的错误么？

没过多久，小莹发来了两串数字，我知道这是她的QQ和密码。登录上去还不到三秒，右下角就出现了跳动的群标志。打开以后我的电脑卡了好几分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人在恶意刷屏。正常显示了以后整个聊天窗口都充斥着恶俗的字眼，不要脸”和婊子”几乎是每一条都少不了的内容，而且回复数还在不断地增加。

我上下滑动了一下，终于发现了两条来自群名片为小沁的发言。

——我本来跟杳杳是很好的朋友才会把陈逸带去介绍给她认识，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好朋友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伤害我，是不是我太单纯了才会一次次给人骗，我真的不知道了，呵呵。我是真的很喜欢他的，可是现在……

——而且我怎么也想不通抢走陈逸的人会是杳杳，你们知道么，其实她长得很一般，穿得又很土，我真的没法想象她是怎么把他抢走的。

在这一条的下面还有一条回复，来自一个平时也跟我可以算得上是称兄道弟”的萱萱。

——哈哈，刚才这个丑八怪还问我为什么她被版主封了，还他妈有脸问呢，我连回都懒得回，真无语了，这种女人都有。

我的脸突然间涨红，一个女孩子无论性格如何富贵与否，最忌讳的始终还是别人对自己相貌的评价。但这些话题偏偏是论坛的小女生们最喜闻乐见的，一个聪明且受欢迎的人，往往只要故作委屈的几句话就可以引起轩然大波，她不必再说多，因为人云亦云的人早就成为了她最忠实的拥护者，并且表现得感同身受，甚至比当事人还要气愤。

——你们说得对，她真的很不要脸，我以后不会再把这种人当朋友了，而陈逸，虽然我暂时还忘不了他，但是我会努力说服自己的。大家不要担心了，谢谢你们的关心，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放你妈的狗屁！

我完全忘了这是小莹的QQ，看了小沁的最后一条发言终于忍不住发了这么一句就直接按下了电源键，整个屏幕瞬间黑了，也安静了，我心里有一种做了坏事但是无比痛快的感觉油然而生，把我自己生生吓了一跳。

2007年7月8日

上一页                   下一页